第一章 远行
衣服，行李箱，地板，隔间……就连机场内的灯光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。
这是父子二人的最后一次通话。
秦文玉没有回头，他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。
天还没有亮透，冷灰色的天空上，看不到星光，也看不见曦光。
他不高不矮，不胖不瘦，穿着灰色的羽绒服，剃了个板寸，不像自己，头发又长又乱，显得阴郁。
“啊？”
秦文玉拖着行李箱，来到候机厅时，正好看到张路拉着李玲，在登机口对自己挥手。
他就这样看着镜子，镜子里的他也这样看着秦文玉。
“我也这样问了！”张路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秦文玉方向瞧了一眼，“可他说，不会游泳的人下水救人，两个人一起死的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，我想了想，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。”
前些日子的一场雨，将本就低的温度再次按下去了一截。机场弥漫起来的晨雾，被灯光照射出一团团灰白色的光晕。
张路暗自嘀咕着。
“诶，你去哪儿？”
二人的身后，是刚才那个四十岁左右的日本男人。
“如果超过半年，都没有收到从日本寄回来的明信片，就立刻去日本。”
他洗了一把脸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当秦文玉追问为什么的时候，秦也挂断了电话。
他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洗手间，飞机快要起飞了。
中年人一怔，摇了摇头：“真希望……一切都能用科学解释……”
张路一只手揽着李玲的肩，兴致勃勃地说：“你也觉得他奇怪吧？有一次我问他，如果我掉进河里快淹死了，而他又不会游泳，那要怎么来救我。你猜他怎么回答的？”
秦文玉收回视线，走了过去。
是巧合吗？
和张路想的不一样，去日本，并不是临时起意。
也许……是恐高吧。
“还有……你为什么会问秦同学这种问题？这种问题不应该是我问你的吗？”
“怎么回答的？”李玲疑惑地看着他。
晦暗，低沉，压抑，像是默片里的世界。
“小路！”
这个女孩是张路的女朋友，也是他的同学。
“这是完形崩溃与恐怖谷效应的双重作用。”秦文玉转过身，说道，“长时间看着一个汉字，它会变得陌生，长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脸也一样。”
“你没必要跟来。”秦文玉往张路身后看了一眼。
“会。”
这个人四十岁左右，身上裹着黑色羽绒服，双肩背着一个大大的灰色背包，从眉眼到鬓角都能看出一股浓浓的疲态。
身后传来的呼唤让张小路一个激灵，“诶！”
秦文玉回头看了他一眼：“还有，这趟飞机是去东京的。”
今天很冷，虽然有下了雨的缘故，但此时此刻，秦文玉感觉格外的冷。
“呵，你会日语吗？”张路瞟了他一眼，颇为骄傲地问。
李玲拉了拉张路的袖子，低声说：“小路，埃菲尔铁塔在巴黎，东京的是天空树……”
他正缓慢地朝着飞机的方向走去，黑色的玻璃上映出了他惨白的脸。
细碎的头发，灰黑色的瞳孔，高挺的鼻梁，下垂的嘴角，搭上苍白的肤色，构成了一张略显阴沉的脸。
难怪……今天感觉格外的冷。
这是个日本人。
张路积极向上，喜欢运动，热爱生活，除了成绩不好什么都好。
他的父亲，秦也，那个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的男人，已经半年没有往国内寄明信片了。
“老人说，镜子里的人，会夺走人的灵魂，看得越久，对镜子中的自己就会感到越陌生，甚至……恐惧。”
“有吗？”
他离开了洗手间。
张路嘀咕着。
张路笑嘻嘻地回过身，一个比他矮半头的白衣女孩正站在公路对面灰白的灯光下，他穿过公路拉着女孩说了一会儿话，两人过来时，他对秦文玉说道：“别误会，我可不是担心你，玲玲想看雪，我们两打算去北海道看雪来着。”
“都一样嘛，你懂我意思就行。”
秦文玉看着他——自己唯一的朋友和死党，张路。
“他说……他会利用周边所有可以用的东西进行救援，如果都不管用，他会看着我淹死，用来告诫自己不会游泳的人别在水边瞎玩……有意思吧！”张路越说越起劲。
秦文玉一身黑色的休闲衣裤，拖着行李箱，站在机场外，与周遭黑色的环境几乎融为了一体。
换句话说，秦也失踪了。
李玲往秦文玉去的方向看了一眼，跟上了张路，小声问到：“小路，其实我一直想问……你们是怎么交上朋友的？秦同学……的个性，那么奇怪。”
他走得很慢，厚实的羽绒服好像不能给他带来温暖——他在细微地颤抖。
一边说着，张路一边拖着行李，进了机场。
他操着一口奇怪的中文，对秦文玉说着。
秦文玉对李玲略一点头，算是打过了招呼。
张路见秦文玉拖着箱子要走，连忙出声问道。
张路愣了愣，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性格，这个人从不开玩笑，只要他说了，一般就是真的。
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洗手间的寂静。
……
“他没有说下水来救你吗？”李玲问道。
不过这小子是从哪里学会的日语，不会和我一样吧？
秦文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休闲服，还有裤子。
“先生，不要注视太久镜子里的自己。”
“洗手间。”
秦文玉平静地回道。
自从到了机场，周遭映入眼里的色彩，竟然全都只有黑，白，灰三种。
难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前方等着他？
这一天，本该和以往过去的七千多天一样。
张路脖子一挺：“先去东京看埃菲尔铁塔，再去北海道看雪，不行吗？”
秦文玉头都不回地走了。
而且，这样的失踪，似乎早在那个不负责任之人的意料之内。
秦也是这样说的。
“可是……朋友间为了维系友情，就算是事实，也不用说得这样赤|裸吧……”李玲越发地不理解，“秦同学刚入校的时候很受欢迎，但渐渐的，大家发现他很奇怪，他……太过于理性了……”
“呼……你真是疯了，”张路缩着脖子，呵气成霜，“我以为你说要去日本是在开玩笑，你竟然来真的！”
“一个类人，陌生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，是触发恐怖谷效应的最佳选择。”
秦文玉注视着他的背影，忽然察觉到一件事。
李玲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。